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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清怡周允刚转身,大佬步步紧逼小说

镜中书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只需一台电脑,就能搞定?技术人员半信半疑,毕竟,在体制内待得太久,难免把人养废。如今行业更新迭代快,很可能他们已经落伍一大截。秉着学习态度,中控室不少职工围观。顾清怡坐在电脑前,手指灵活敲击键盘,利用MVC框架重构虚拟库,不出五分钟,便搭建好一套简易的用户模型。运行内存虽小,但五脏俱全。应对本次景点演练,绰绰有余。按下回车。设置账号密码,登录。导入备用数据,跑代码,调试。确认无误后,切换到前台界面。功成身退。顾清怡离开座位,将剩余时间留给县委同事。后者傻愣愣站着,完全没反应。现场更是安静如鸡。空气如同定格般,持续良久。直到一道低沉嗓音拉回众人思绪。立于人群后方的周书记开口,“能者多劳,开始吧。”能者......?小姑娘越过无数颗人头...

主角:顾清怡周允   更新:2025-05-27 18:38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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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顾清怡周允的其他类型小说《顾清怡周允刚转身,大佬步步紧逼小说》,由网络作家“镜中书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只需一台电脑,就能搞定?技术人员半信半疑,毕竟,在体制内待得太久,难免把人养废。如今行业更新迭代快,很可能他们已经落伍一大截。秉着学习态度,中控室不少职工围观。顾清怡坐在电脑前,手指灵活敲击键盘,利用MVC框架重构虚拟库,不出五分钟,便搭建好一套简易的用户模型。运行内存虽小,但五脏俱全。应对本次景点演练,绰绰有余。按下回车。设置账号密码,登录。导入备用数据,跑代码,调试。确认无误后,切换到前台界面。功成身退。顾清怡离开座位,将剩余时间留给县委同事。后者傻愣愣站着,完全没反应。现场更是安静如鸡。空气如同定格般,持续良久。直到一道低沉嗓音拉回众人思绪。立于人群后方的周书记开口,“能者多劳,开始吧。”能者......?小姑娘越过无数颗人头...

《顾清怡周允刚转身,大佬步步紧逼小说》精彩片段


只需一台电脑,就能搞定?

技术人员半信半疑,毕竟,在体制内待得太久,难免把人养废。

如今行业更新迭代快,很可能他们已经落伍一大截。

秉着学习态度,中控室不少职工围观。

顾清怡坐在电脑前,手指灵活敲击键盘,利用MVC框架重构虚拟库,不出五分钟,便搭建好一套简易的用户模型。

运行内存虽小,但五脏俱全。应对本次景点演练,绰绰有余。

按下回车。

设置账号密码,登录。

导入备用数据,跑代码,调试。

确认无误后,切换到前台界面。

功成身退。

顾清怡离开座位,将剩余时间留给县委同事。

后者傻愣愣站着,完全没反应。

现场更是安静如鸡。

空气如同定格般,持续良久。

直到一道低沉嗓音拉回众人思绪。

立于人群后方的周书记开口,“能者多劳,开始吧。”

能者......?

小姑娘越过无数颗人头,隔空对上大领导隐含薄笑的注视。

微微赧然。

其实,这算不算英雄终有用武之地。

堂堂京大学子,总不能给母校丢脸。

小顾同志过于谦逊。

否则,当初毕业在即,怎会任陈津南校长费九牛之力,又是亲授寄予,又是请到家中做客,却依旧改变不了小姑娘考回邛海的决心。

就像许科长说的。

好好的孩子,选了条最难走的路。

无家世,无背景。即便再优秀,能走多远?

圈内皆言,改变命运的并非知识,而是权力。

顾清怡无法苟同。

在这世间,她不认同的事,太多太多。

趁县长又要开启夸夸模式之前,耳不听为净,顾清怡以极快速度道句‘我去趟洗手间’。然后,一溜烟便没了人影。

只留身后善意笑声,逐渐淹没在空旷的大厅。

五分钟左右。

等她再出来,看到沈局长正立在走廊打电话。

想起临走前母亲的叮嘱,难免陷入惆怅。

大人的婚姻,作为小辈,该如何插嘴。

直接进入主题,还是迂回......

好纠结。

熄掉手机,沈鹏才一转身,就瞧见杵在原地发呆的外甥女,笑道:“傻愣着做什么,不好意思回去?”

小姑娘摇头,朝他走近。

犹豫两秒,问及表妹的学业情况,高二课程繁重,压力大不大,身体是否吃得消。

这话越听越别扭。

沈鹏戳破外甥女的话外之音,轻叹:“是不是想问,我跟你舅妈的事。”

嗯。

“沈老师很担心你们。”

顾清怡闷闷道:“可在电话里,你又避而不谈,所以就让我来打探下情况。”

倒非刻意隐瞒。

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。

“我们私下已达成协议,离婚与否,在你表妹高考前,先暂不讨论。”

那,高考后呢。

答案毋庸置疑。

舅甥俩聊得投入,未察觉到中控室散场。

县长陪同周书记自楼道步行而下,经过转角处时,两人对话声隐隐约约从门缝传入众人耳里。

沈局长跟家属闹离婚?

纷纷感到惊讶。

众所周知,夫妻俩在单位是出了名的恩爱。

当然,领导在前,即使再疑惑好奇,也无人将话题搬到台面上,毕竟不合时宜。

-

两日行程,就这样忙忙碌碌结束。

南宁考察在次日下午画上圆满句号。

有些特殊公务要处理,方便起见,几名干部乘坐考斯特先行,而周书记和徐秘书则稍晚出发。

意外的是,顾清怡也被留到最后。

她不解。

其中缘由,徐焕堂好心提示:“事关项目系统改革,周书记有话问你。”

闻言,立马严阵以待。

小姑娘面露紧张,心想不会又是......

挺好。

就算猜中,她也没得选。

心态乐观,方能无畏。

上车时,徐焕堂清咳一声,朝后抬抬下巴,让她坐后排。

为什么。

顾清怡傻愣在副驾驶外,无声抗议。

隔着半降玻璃窗,某位大领导淡声发话:“无妨。”

意思是,坐哪全凭她自愿。

但很快,顾清怡就后悔了。

行驶途中,几乎将近一小时,都在频频回头应对男人的提问。

涉及系统更换事宜,整个经济规划处,恐怕她最有发言权。

所以,对于此份差事,小姑娘表现得格外积极。

只是苦了她的脖子。

酸胀到爆。

去服务区上完洗手间,边往回走边活动颈椎。徐焕堂见状笑道:“接下来的路程,至少还剩八十公里,要继续坐前面?”

额。

踌躇几秒,顾清怡果断摇头。

虽然与大领导坐一起,压力大。可扭头操作实在太累,简直要人命。

被女孩憨憨的模样逗乐。

徐焕堂忍俊不禁正要开口,抬眼冷不丁对上不远处打电话的男人,不知是否是错觉,竟从那道注视中感受到隐隐凉意。

周书记不悦。

难道是市里来电,发生什么事?

但即使出事,没道理他不知情。徐秘书千算万算,没把自己算进去。

通话持续十分钟。

周允收起手机朝停车位置走,路过小姑娘身旁时扫她一眼,低道:“无精打采,看来南宁的房间,也睡得不够舒坦。”

后者讪讪笑了笑,眼神有些幽怨。

敢怒不敢言。

想恳请大领导放过她,别问得太细致,既费脑,又费人。

待徐焕堂拉开后座车门,周允目光再次落向身后,语气温和不少:“女士优先。”

小同志麻利走过来。

“您先请。”她做出谦让动作。

哪有下属比领导先上车的道理。

顾清怡自认聪明。

然而下秒,接收到男人情绪不明的视线。

平静的,毫无波澜。

但眸底深处,却暗藏不容置喙的压迫感。

“......”

僵持几秒,她乖乖上车。

尽管不能理解,可官大一级压死人。

哦。

不止一级。

出乎意料的是,后半程并未涉及工作话题。

由于太过安静,又没胆量主动跟大领导闲聊,于是昏昏欲睡,差点在车里见了周公。

不知多久。

直到车子驶入环城高速G2路段,蓝天白云下,铺天盖地的碧绿荷塘映入眼帘。顾清怡精神一震,猛然回血。

夏令时节,荷莲盛开。

遥无边际的景色,宛如仙境般,瞬间将人带进另一方天地。

好美。

玻璃窗倒映出一张惊叹的小脸,粉唇微张,看得呆住。

周允侧过头,无声静锁女孩眉眼。

专注,温柔。

她在看花。

看她的人,却无心风景。


抵达云阳村时,天色已经黑定。

担心大领导的伤势,徐焕堂一下车就直奔乡政临时指挥点,找到相关负责人,言明身份后,对方诚惶诚恐,连忙安排卫生所的医护人员协助前往。

青年拎着医疗箱掀开帐篷帘子,入目是小姑娘正拿剪刀小心翼翼地靠近男人肩膀,一副战战兢兢无从下手的模样,显得生涩而又憨趣。

这种时候,氛围本该严肃。

不料某位领导却含笑劝阻:“让医生来吧,别戳到手。”

徐秘书默默转过头去。

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。

刚要迈腿离开,身后传来女孩细微吸气声。

随衬衫布料一点点撕开,几道交错凌乱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,狰狞的血肉看着让人触目惊心。

小姑娘盯着男人后背,面色苍白,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拽住衣摆。

“带她出去走走。”周允沉声吩咐。

接到指示,徐焕堂点了点头缓步上前,正要开口,后方帐篷帘子再度掀起。

是县委领导班子赶到。

中途听闻周书记受伤,吓得魂儿都快没了,这么大的人物,若在南宁地界出什么意外,他们该如何向上面交代。

见一群人围着关心,顾清怡作为基层人员不便久留,便跟着徐焕堂出去。

白日热闹的集市已被清空,挨家挨户按照摊位秩序搭建避难所。

吃完几块压缩饼干,就着矿泉水喝两口,顾清怡起身朝人群走去。

晚上九点。

深蓝色篷布撑起的避灾帷帐在夜风中微微浮动,发出沙沙作响。

顾清怡一边往田坎方向走一边回头,忍不住担忧道:“好像不太结实,能不能行,会不会散架。”

“放心,每年收割季节,晾晒粮食全靠这些篷布遮风挡雨,室内空间有限,很多农户量产十几亩,不可能从早到晚扛着麻袋重复往返地窖。”

有道理。

顾清怡点点头,放下心来。

在田坎上找一块石头坐下,徐焕堂看她双眸清明毫无困意,温声宽慰:“别太紧张,周书记经历过风浪,没你想的那么脆弱。”

夜色掩盖下,小姑娘脸红。

其实,她想说:“你好像对他很了解。”

徐焕堂无声笑了笑。

自然了解。

换而言之,周家提拔过很多人,徐家只是其中之一。

而且,若无周允,便无今日的徐焕堂。

这样一个灾后夜晚,徐秘书首次跟旁人讲起周允的过往。

因为他相信,在不久的将来,小姑娘一定不会是外人。

自己人谈论自己人,应该不算逾矩?

“学业完成后,他进部队两年,参与过不下二十次的抗险救灾。”徐焕堂静静说道。

当年周衡为了磨砺小儿子,狠心将人扔到西部环境最为艰苦的一线基地。

为官者,先要为民。

让他切身体验百姓疾苦,才是踏入政途的第一步。

徐焕堂继续说:“在大自然灾难面前,他比你我更有资格感同身受。起码我们从未经历过在冰冷洪水中连续浸泡三十六小时,也未有过被两指粗的钢筋洞穿肩胛骨...”

听到这里,小姑娘倏然侧过头,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。

徐焕堂苦笑:“他这一路走来,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般轻松。”

周家培育的不是继承人,而是国家脊梁。

温室里养出的花朵,如何能经得起风云诡谲的明枪暗箭。

父爱如山。

这么多年,周衡对待两个儿子,从没有手软过。

夜风徐徐,激起一阵凉意,也吹得顾清怡眸底酸涩刺痛。

心里不知是何滋味。

原来认识至今,自己看到男人的方方面面,仅仅只是冰山一角。

极强的责任心,果断的处事风格,权力场运作的雷霆手腕,外加雄厚的家世背景。天时地利人和,造就今日的周允。

年仅三十五,走到现在的位置,是他应得。

望着远处漆黑的天际,顾清怡想着。有这样的人在,阳光总会照耀每一片土地。

天清气和,不会再是幻景。

乡政指挥点的议事,持续到深夜。

等县委一众人陆陆续续离开,顾清怡择合适时机,默默走进帐篷。

昏暗灯光下,男人已换上崭新衬衫,肩头披着深色夹克。

他手里拿的是去邻县途中尚未敲定完的政策实施方案。

为增强光线,徐焕堂细心地在小桌旁添了一盏煤油灯。暖黄烛光映照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,神情专注中,透出一股刻入骨髓的沉静从容。

察觉到几步开外的注视,周允缓缓抬目。

帐篷门帘处,小姑娘抱着一床被褥,立得端端正正。清亮黑眸定格在他脸上,不知在瞧什么。

放下资料夹,周允顺手拿开肩上的外套,低声唤她:“顾清怡,进来。”

她乖乖走过去。

“很晚了,怎么还不睡?”周允问。

话音落地,小姑娘终于有所反应。

但也始终闷不吭声,像在执行指令般,自顾自地替他铺着床。

周允将一切看在眼里。

他知道,今晚如果自己不主动开口,这傻姑娘会一直耿耿于怀,难以纾解心中愁绪。

“救援工作迫在眉睫,凡事尽力即可,不要过分逞强。”看着面前单薄的背影,周允温腔叮嘱:“回去多穿点衣服,别受凉。”

说话时,他目光扫过椅背上的男士夹克,正待启唇,却听小姑娘哑着嗓子问:“那您呢,您的安危胜过所有,下午为什么要——”

“邛海几千万人,不是我一个人的命,才是命。”周允缓声打断。

空气陷入安静。

顾清怡用手轻轻抚平床单褶皱,听到男人解释时,动作有片刻迟钝。

她凝神屏息,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震动。

整个邛海子民,都是他的责任,包括她。

今天换作任何人,他都会做出同样选择。

顾清怡并未感到失落。

相反,有种隐隐庆幸。

周允不想拿生死一线时的感动,去操控一个女人的心。背负道德感的以身相许,不是他想要的。

当然,她也做不到。

灯光下,顾清怡慢慢转过身,目不转睛注视着男人,音色轻浅:“您要保重身体,助农计划关乎民生大计,您是大家的主心骨,不能轻易倒下。”

由私转公,小姑娘切换自如。

年纪不大,有时候却理智的可怕。

周允没看错人。

他欣赏的,从来不是精致美丽的外表,而是心性。

这姑娘骨子里,藏着一股让他难以抵抗的吸引力。

说不清道不明。

总想一步步靠近,占为己有。用毕生的精力,去一探究竟。

解开心结,顾清怡身心爽朗许多,替大领导铺好床后,做出‘请’的手势,然后指一指门外,“没什么事,我就出去了?”

男人轻抬唇角。

示意她:“冷的话,把衣服披上。”

顺着视线,顾清怡看向椅背上那件行政夹克。

确实有点冷,但...

摇摇头:“不行,被人看到影响不好。”

拒绝在意料之中。

周允不勉强,拿起手机拨通徐焕堂电话,淡声吩咐:“去借一件女士外套。”

挂断的下秒。

他说:“今晚歇在这里。”

嗯?

小姑娘见鬼似的瞪着他。

停顿两秒。

男人补充:“我去隔壁。”

“......”

顾清怡木着脸,心里泛起一丝涟漪。

为什么。

因为,这间帐篷最暖和。

第一次睡在户外,本以为会辗转难眠,结果沾床不到五分钟,就沉沉睡过去。

一夜无梦。

直到次日早上七点,被帐篷外的嘈杂声惊醒。

下意识翻身而起,来不及穿鞋便往外跑。

结果掀开门帘,看到村民们正在杀猪。

??

不是余震?

小姑娘光着脚,傻愣愣站在帐篷外。

人群中周允朝这边扫过一眼,视线寸寸往下,看到那双白嫩嫩却沾满泥土的脚,眉头微蹙。

高大身影朝她走来。

回过神,瞅着男人步伐越来越近,顾清怡连忙转身钻进帐篷。

他又不是老虎。

跑什么。

周允轻笑,抬手正要揭帘子,被身后村民们的高呼声喊住。

“周书记,时辰到了。”

“快过来,周书记...”

......

本土习俗,大灾过后,一定要露天取猪砂。

虽然不理解,但尊重。

毫无疑问,经过一晚的同甘共苦,村民们已将这位从市里来的大领导当做消灾避难的贵人。

归根结底,得益于本次超乎想象的高效救援。

周允下达的指令是,绝不打隔夜仗。

昨晚议事,县委领导班子真是一个字都不敢遗漏。比如,云阳村通往元通镇那条长达八公里的山路,已于凌晨两点正式动工。

简单收拾完,顾清怡不放心昨日下午送去镇上的老奶奶,蹭着乡政府的面包车,打算顺道去探望一下。

行至中途,徐秘书打来电话,问她人在哪。

“去镇上?”

对方惊讶,竟不知她什么时候溜走的。

周允接过手机,温声叮嘱:“到了就好好待着,不要来回折腾。”

下乡不到两天,小脸瘦了一大圈。

他怀疑她根本没怎么吃饭。

不是不吃。

是没胃口。

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,顾清怡觉得自己,多半是水土不服。

吃不下饭,而且偶尔感到心慌,身上也起了小片疹子。

私下偷偷找医生看过,给一支药膏,效果蛮好。

电话里迟迟得不到回应,周允皱眉:“神游什么,有没有听到我说话?”

沉默两秒。

小姑娘干巴巴一句:“喔。”

周允:......

手机挂断,丢回去。

转头问徐焕堂:“她刚刚是不是在敷衍我?”

后者忍俊不禁。

是。

您又能拿她如何。

-

抵达元通镇,已是半小时后。

刚下车,就看到一辆接着一辆的大卡车满载物资朝避震集结地驶去。

车身侧面挂着横幅。

——恒远集团抗震救灾专用车。

顾清怡往前走,随行的村官和司机正议论,“听说市里的地产龙头企业,给震区捐款一千万,不知真的假的。”

“这种事假不了吧,你看,连物资都到位了。”

有人补充:“恒远集团在邛海名声响亮,去年一直上新闻,价值三十亿的度假村项目,就是他们。”

“三十亿?”

司机感叹道:“你说咱们这穷乡僻壤的,什么时候也能受大企业青睐,搞一搞旅游开发,拉动一下当地经济。”

“再等几十年吧。”

村官苦笑:“想致富,先修路,希望这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。”

暗指云阳村山路扩修。

“不会的。”顾清怡出声。

什么?

众人偏头看向她。

小姑娘目视前方,语气笃定:“周书记做出的承诺,绝不会食言。”

周书记...

村官想到泥泞不堪的山路上,男人指挥推车的场景。

市委领导,能纡尊降贵做到如此程度,他是第一人。

周书记做出的承诺,绝不会食言。

那刻,小姑娘一句保证,深深扎根在村官心底。没由来的,生出一股信服。

这么多年。

云阳村的苦日子,该进入倒计时了。

中午,意外接到表姐的电话。

让她发一下定位。

顾清怡云里雾里,照做。

随即不到十分钟,坐在台阶上嗦着方便面,前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,“清怡。”

下意识抬头。

视线里出现两道人影。

表姐闻静,以及...

秀眉轻蹙,余光扫过不远处正卸货的恒远司机,顾清怡瞬间明白。

集团派遣程二公子亲自护送灾区物资,看来自强拆事件以后,又重新获取了他老子的信任。

不得不说,程夫人有些手段。

待人走近,顾清怡端着泡面桶起身,跟表姐打招呼。

“大中午就吃这个?”闻静惊讶问。

“最近胃口不好,将就着对付一下。”

说完,她拉着表姐朝安置点走,嘀咕道:“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,想给我惊喜?”

“你应该猜到了。”闻静说。

猜到什么?

闻静无奈瞥了眼后方,戏谑扯唇:“赶鸭子上架呗,知道我跟你私下关系好,程二公子专门从销售部借人,把我一起捎上。”

没懂。

所以两者有什么关系。

很快,答案见分晓。

趁闻静去清点物资的空档,程文初寻得机会来到女孩跟前。

目光掠过台阶上还剩一半的泡面,体贴问她:“我带了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家慕斯蛋糕,要吃点吗。”

尴尬而礼貌的开场白。

顾清怡蹲在遮阳伞下,认真整理着医用一次性耗材,没作搭理。

知道程二公子的尿性。

越理睬,便越来劲。

最好的招待方式,就是无视。

无视几分钟,等他发完疯,不等撵人,转身就得走。

但这次,显然没料准。

静静站立片刻,程文初提起西装裤腿蹲下身,帮她一起收拾。

锃亮的皮鞋挡在医疗箱滚轮处,显得极为格格不入。

养尊处优的公子哥,不辞辛劳赶到这里,又打算唱哪出戏。

见女孩从始至终毫无波澜的表情,程文初心里泛起苦涩。

为什么要来。

自然有原因。

临走前,父亲交给他的任务,务必通过他的前女友顾小姐,争取能够在灾区见到周书记,为去年拦车和强拆的事,做出道歉。

呵。

为了攀上周允这条人脉,程董事长真是半分不顾及他这个做儿子的自尊心。

被人横刀夺爱。

还得卑躬屈膝地费力讨好。

真特么贱。

程文初胸口积压着一团郁气,缓缓掀起眼帘,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,低喃道:“你知道,我母亲当初,为什么执意要将我们分开吗。”

手里动作未停。

顾清怡置若罔闻,仍旧垂着眼。

直到头顶落下程二公子嘲讽一笑。

他说:“你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周书记,为了得到一个女人,约谈我父亲不下三次。”

呼吸凝住。

顾清怡冷然抬目。


回到酒店已将近六点。

县委同事来电,向她打探周书记的饮食喜好,以此安排晚餐。

顾清怡第一反应是不解。

此事咨询徐秘书才最恰当,除去工作中的默契,想必他对大领导的生活习惯也了如指掌。

挂断前,对方似想到什么,连忙补充一句:“小顾同志,君颐酒店的房间,你们住得还满意吧?”

换房的事,他们尚不知情。

明摆着,问题的核心人物是原本住在901的那位。

环视半圈,顾清怡慢慢坐到床沿。

作为土生土长的塘县人,头回在家乡体验如此高级的套房,怎会不满意。

静默几秒,她道出心中疑惑:“种种迹象表明,咱们塘县的财政收入很可观,可为什么,经济却一年不如一年。”

额。

听着有些不对味。

到底是夸,还是......

不待对方回神,顾清怡礼貌说完结束语,便撂了电话。

已经暗示到这种程度,倘若明天的考察仍旧雷声大雨点小,那她就真的无能为力。

半小时后,酒店人员送餐上楼。

开门时,顾清怡扫一眼餐车,悉数是清粥配菜。

看来大领导拒绝县委邀请,选择晚饭从简。

她摸了摸饿瘪的肚子,想吃肉的冲动愈发明显,心想周书记体态并不胖,为何要喜素忌荤。

中午在包厢,好像也没吃几口。

莫非人到中年,食欲会跟着下降?

见女孩迟迟无回应,服务生适时提醒:“有一道蟹黄豆腐,要趁热吃。”

嗯?

“不好意思,我对蟹黄过敏。”

顾清怡总算找到理由,然后指一指走廊方向,“你先送去其他房间吧,晚餐我自己解决。”

话落,迅速关闭房门。

另一边,徐焕堂以及几名处长,正聚集在907房间开会。

布餐时,看到孤零零多出一份。

服务生解释道:“901的客人对蟹黄过敏,可能会另行安排。”

沙发正中央,周允闻言自文件里抬目,视线落向几步开外的餐车。

原封未动。

可见小姑娘并不喜欢所谓‘养生’吃法。

片刻,徐焕堂手机进入一条信息。

来自顾清怡。

徐秘书,今晚我想回趟家,有任何工作需要都可以随时打给我。周书记那边,也帮我请个假,谢啦。

已是下班时间,谈不上请假。

即便如此,为让小同志放心,徐焕堂仍旧将请假事宜转达给大领导。

周允听完没说话,算是默许。

但此刻再看那份剩下的清淡小粥,过敏背后的真相,倒令人深思。

他忘了。

二十三岁,本不是吃素的年纪。

-

从出租车下来。

刚进小区,门卫大爷就笑容和蔼地跟她打招呼,“清怡回来了。”

“张爷爷。”

顾清怡踱步到警卫室窗口,拎起手里的高考模拟题库,塞进去。

“上次您孙女托我在邛海买的卷子,题型丰富,价格不贵,网上其实也有。晚点我把链接发给她,以后直接在线下单,配送到家更方便。”

老人家不怎么听得懂,只连声说‘好’。

自六年前,全市第一的名号在小区内部传开。顾清怡每次回塘县,都肩负着替左邻右舍高三学子选题的使命。

家长们认为,理科状元的眼光,一定比常人精准毒辣。

实则,当年为迎战高考,她刷题的总数量,不到全班平均水平的一半。

题海战术植入教育体系几十年,但具体效果,因人而异。

比如,顾清怡就是另类。

回到家。

在玄关换好鞋,朝客厅看电视的老顾知会一声,就屁颠屁颠跑进厨房。

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。

沈敏立在灶台前,正做闺女爱吃的红烧蹄花。

猝不及防,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,给她一个大大熊抱。

“半年不见,沈老师手艺又精进了,照这架势,今晚我得干四碗饭。”

双臂环在妈妈穿围裙的肩上,顾清怡笑嘻嘻伸长脖子,瞧着锅中沸腾的黄豆蹄花,咽了咽口水,肚子一阵咕咕乱叫。

“你呀,每次回来都跟小馋猫似的。”

翻炒几下,合上锅盖。

沈敏转身捏了捏闺女软乎乎的脸,兴师问罪:“年前长的肉都去哪了,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?”

顾清怡睁大眼。

身高一米六二,体重一百,这还叫没好好吃饭!

她求饶道:“放过我吧沈老师,要胖成什么样,才能合您的心意?”

老顾从门外路过。

听到闺女哀嚎,笑呵呵插进话:“胖瘦都没关系,只要身体健康,能吃能睡,才是福。”

瞧瞧。

沈敏甩去一记眼神。

老家伙,就知道和稀泥。

十五分钟左右,饭菜齐上桌。

今儿心情好,一家三口小酌几杯。

当然,碍于小顾同志差到没谱的酒量,安全起见,被沈老师强制换成雪碧。

胳膊拧不过大腿。

第一圈碰完,顾清怡埋头吃蹄花。

专心扒着米饭,未察觉对面两口子正暗自传送信息。

直到老顾清咳一声。

顾清怡下意识抬头,便听沈老师问及她跟男朋友的事。

“等国庆放假,如果小程有空,你就邀请人到家里来坐坐,交往半年,总该让我和你爸过目,帮你把把关,才能放心。”

蹄花瞬间不香。

该来的总会来,逃避无用。

放下筷子,顾清怡尽量平缓语气,委婉道:“其实他工作也挺忙,先不急,我们毕竟还年轻。”

什么情况。

夫妻俩相视一眼,默契误解。

意识到事情蹊跷,顾敬铭一脸试探问:“你们,分手了?”

尚未等来答案,老父亲已压不住的喜上眉梢。

顾清怡:......

倘若她光棍一辈子,最开心的一定是老顾。

沈老师倒挺理智。

没追问两人现状,而是心平气和劝诫。

“如今时代变了,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,比比皆是。”

边说边替闺女盛汤,沈敏将重点落在最后,神色极为认真:“但无论何时,头脑都要保持清醒。清怡,你应该懂妈妈的意思。”

顾清怡点头。

爱人先爱己,在没有认定一个人之前,别傻傻地一股脑扑进去。

毕竟,她看上去很好骗的样子。

饭近尾声,父女俩自然而然聊到工作。顾敬铭了解闺女的性子,向来报喜不报忧。

于是这次,他打算开门见山:“经济规划处近来风波不断,你所在项目科又是敏感部门,我跟发改委主任有几分交情,你看要不要......”

别。

顾清怡连忙拒绝。

“我觉得项目科挺好,专业对口,而且同事相处和谐,简直为我量身打造。”

过于夸张的描述,以此展露她坚定的立场和决心。

可顾敬铭不吃这套。

回想中午饭局上,闺女一系列‘出头鸟’行为,难免担忧。

他拷问:“那你说说,我平时怎么教你的。”

八字守则。

掩藏锋芒,少说多做。

顾清怡话锋陡转:“可您知道为什么,中午那瓶酒明明已经启封,周书记却突然提出,要以茶代酒吗。”

闺女一针见血,未留丝毫余地。

顾敬铭默住,没作声。

“大家都钟爱名酒,因为它贵,而且上档次。”

说到这里,顾清怡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整理情绪,她接着道:“但咱们有自己的酒厂,自己的品牌,凭什么上不得台面。如果在我们自己的酒桌上,连我们自己都做不到文化自信,那塘县就真的完了。”

最后一句,狠狠震碎顾主任的铜墙铁壁。

慢慢地。

看着闺女的眼神,逐渐变得欣慰,和骄傲。

是他们老了?

不。

是这一代的年轻人,远比他们更勇敢。

信念不改,初心勿忘。

塘县终究是有希望的。


接下来的路程,远不止二十分钟。

近些年,顾清怡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塘县经济发展情况,对于周允的提问,几乎可以精准到载入官方公示系统。

热爱家乡,绝不是嘴上说说。

徐焕堂能看出,小同志是真的很希望塘县能越来越好。

过收费站,车内恢复安静。

结束与大领导长谈,顾清怡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。好像整件事的走向,并没她想象中那般糟糕。

反而,让她对眼前这位周书记,有了更深的了解与认知。

至于到什么程度,顾清怡无法形容。

大概,超过百分之三十?

小姑娘发呆时,双眸总会炯炯有神地盯着某处,一动不动。

这让周允想到,侄子寄养在他誉峰住所的那只布偶猫。

性格温顺,适应能力强。

却不适合放养。

因为警惕性太差,缺乏自我保护意识,容易被骗,甚至受伤。

在工作中聪颖过人,但其他方面,单纯如一只雏鸟。

其他方面具体指什么,唯有周允清楚。

考察队下榻地点定在君颐酒店,距离县委办公楼不到一公里,而驱车回家,顾清怡只需十五分钟。

即便如此,她也不能搞特殊化,抵达终点后,老老实实推着行李箱进大堂,配合县委接待人员,替领导和干部们办理入住。

徐焕堂将小同志的积极性看在眼里,表扬道:“东道主做的不错。”

此时,陪同周允走在前方的县委书记闻言回过头,诧异看向徐秘书口中的‘东道主’。

“小顾是塘县人?”对方问。

顾清怡点头,笑了笑。

谈话间,立于人群中央的宋县长也下意识打量起小姑娘,越瞧越觉得面熟。

似乎在哪见过。

当然,眼下正事要紧,别的只能先放一放。

路线分两拨。

领导们乘电梯直达宴厅楼层,顾清怡和另外几名男同事,则负责把行李安置到各个房间。

刷卡进入时,被高级奢华的内部装设震惊到。

后退两步,正要跟县委同事确认房号,不远处已有一道声音纠正,“刚刚拿错卡,901是周书记的房间。”

顾清怡:......

幸好反应及时。

经过走廊,她状似不经意询问身侧同事,“在我印象中,君颐行政套房的档次并不高,现在已经升星了?”

后者一听,便知顾清怡这位‘当地人’不好哄骗。

“既然是老乡,咱们私下聊聊就罢,可不要四处张扬。”同事边走边开着玩笑。

看来真有内幕。

“君颐901常年空置,从不接待外客,平时都有专人定期打扫,你应该明白它的用途。”

点到即止。

背后缘由不言而喻。

若要追溯事件源头,也不难。

曾听老顾提起过,大约是五年前,某位市委领导下县考察,住的就是君颐行政套房。

当时经济条件有限,房间配置自然不及一线大城市。

导致那位领导临走之际,全程冷脸,而有关塘县的实体经济改革方案,从此再无音讯。

吃一堑长一智。

不受宠的孩子,总要竭尽所能表现自己,才能获得父母的关注和照拂。

但天底下,父母之爱理应纯粹无私。

针对这种畸形‘教育’,顾清怡没办法评价。

小基层,一句话轻如鸿毛,算得了什么。


说问题,问题便到。

当晚,项目进程遇到阻碍。

关于自查版块,如果出现异常预警,应当按照怎样的分级,来决定是否推送给最高账号。

为此,小组特意展开语音讨论。

“一旦出现预警,不管等级大小,直接连入发改委内部公示系统,将信息以邮件形式,发送至每一个IP。”

以上是顾清怡敲定的最终方案。

系统改革下,所有污垢将无所遁形。

即使天塌了,也有人撑着。

她一个执行者,只管办好领导交代的差事即可,其他的,完全不必操心。

项目组众人听完,却大受震撼。

尤其肖屿,提出的几点风险要领,其实都是为她着想。

但顾清怡知道,周书记本意正是如此。

要做,就做到让他百分百满意。

她说:“如果你们有所顾虑,可以将我刚才的语音内容留档保存,万一以后用得上。”

咳。

言重了。

组长小路讪讪开口:“顾老师太见外,我们的遵旨是,无条件满足客户任何需求。”

是么。

据圈内朋友透露,曜客创始人极有主见和想法,曾经为了说服甲方撤销存有虚假宣传嫌疑的产品链接,不惜单方面终止合同,放弃尾款。

也正因他极强的职业操守,导致许多客户敬而远之,不愿合作。

可在顾清怡印象中,似乎自项目组成立以来,肖屿从未干涉和否定过她的要求,几乎做到有求必应。

所以很多时候,不能人云亦云,听风就是雨。

十月国庆节,老顾和沈老师得空来邛海。

机会难得,顾清怡一大早就起床收拾,顺便利用洗漱时间,瞅了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,心里盘算着,要不要带父母出门旅游一趟。

结果赶至火车站,接到人,返程途中刚把想法一提,就被沈老师否决。

“省着点用,留着明年还房贷。”

乍一听,顾清怡没反应过来。

紧接着。

老顾又补充:“快的话,应该等不到明年。”

几个意思。

小顾同志终于缓过神,轻飘飘问:“咱们要买房?”

夫妻俩默契点头。

是的。

不仅要买,还得挑选黄金地段,靠近地铁,方便孩子上下班。

决定太突然,甚至没跟她商量。

毕竟产权证上写她的名字,难道不该有知情权?

顾清怡有些生气。

“谁让你们花钱给我买房,我不要。”

嘿!

这是什么话。

老顾涨红脸问:“我们就你一个独苗,你不要,谁要。怎么,想让我跟你妈再努把力,给你生个弟弟?”

老东西,年纪大把不害臊。

沈老师冷眼一扫,后者立马闭嘴。

顾清怡忍不住笑了笑,转过头去,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高楼大厦,讲明自己反对的理由。

“第一,我刚转正不久,表面看似稳定,可未来几十年,不一定会一直留在邛海,说不定中途遇到调职,去了别的地方。”

“第二,就算真要买房,我肯定要参与首付,不能把你们的老本全部掏空。”
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”

说到这里,她语速稍顿,话锋陡转。

在父母目不转睛注视下,一本正经地假设:“倘若今后,我不在邛海安家,房子又无法增值,岂不很亏。”

除去第二点,没一句真话。

从小到大,小顾同志真真假假混淆视听的本事,用在老顾和沈老师身上,百试百灵。

果然,听完她的解释,特别是最后一点,顾敬铭彻底坐不住了。

他警铃大作,盯着闺女发问:“什么意思,什么叫不在邛海安家,你想去哪儿,想嫁到火星?”

“火星倒好,怕就怕你闺女,又偷偷上了贼船。”

而且,贼船还是外地的。

不得不说,沈老师思维敏捷,常常出其不意,总能另辟蹊径嗅到寻常中的不寻常。

然而,小顾同志自始至终面无表情,任凭父母各种揣测,就是死不作声。

装得挺难受。

所以准备速战速决。

她清咳两声,故意引导话题,“你们思想太保守,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做父母的,应当支持子女婚恋自由才对。”

瞧瞧。

真让她给猜中。

沈敏心梗到不行,烂摊子直接甩顾主任脸上,让他看着办。

顾敬铭陷入沉思。

心里暗自打鼓,如果闺女将来执意远嫁,娘家就更得硬气。

仔细想想,钱还是暂且留着。

留着,作为闺女的后盾。

房子可以随时买,但存款,却能在关键时刻应急。

就这样,顾清怡不费吹灰之力,成功打消父母给她买房的念头。

只是天意弄人。

她如何都没想到,自己当初一句戏言,日后竟然成真。

半小时车程,抵达公寓。

进门放好行李,沈老师第一动作便是直奔厨房。

顾清怡扶额,预感又要挨骂。

果不其然,看到冰箱比脸还干净,老佛爷开始念经。

把房间和厕所巡视一圈后,沈老师正式进入改造流程。整个下午,不厌其烦来回往返商超,给冰箱添置食材,购置厨具,换洗窗帘,晾晒被子,全套体系一条龙服务,贴心程度令人叹为观止。

反观老顾,就更没闲着。一会儿换锁,一会儿修理水管,还得利用闲暇之余,抽空帮妻子悬挂窗帘,几乎忙得脚不沾地。

而某位‘逆女’,则心平气和坐在沙发,抱着手机查看旅游攻略,好不自在。

搞定景区门票和酒店,顾清怡找到公寓附近评价最好的私房菜馆,精心挑选三人份大餐,犒劳辛苦劳作的爸妈。

一切弄完,已日落西山。

客厅里,老顾雷打不动准时切换到新闻频道。

阳台外,小顾同志搭两把椅子,脑袋靠在母亲肩上,跟她谈心。

几番试探,沈敏能感受到,自家闺女基本已从失恋状态中走出。至于所谓的‘外地贼船’,全然也是子虚乌有。

抚着肩膀处毛茸茸的头发,她轻叹:“人与人之间,分分合合是常态。想要走到最后,天时地利人和,缺一不可。”

“您还信风水?”顾清怡挑眉。

与风水无关。

沈老师换了一种说法,跟她打比喻:“就像你高中参加物理竞赛,为了不影响你发挥,我做早餐时,尽量避开油腻和冷食。担心修路造成交通堵塞,顾主任特意请假半天,专程开车绕一大圈,护送你去考场。但千算万算,没料到你例假提前七天,痛经导致身体不适,最后错失冠军。”

时隔多年,某些细节连当事人都忘了,沈老师却仍旧记忆犹新。

顾清怡天真问:“有没有可能,即使没来例假,我也拿不到冠军?”

当时距离第一名,只差两分。

挺可惜。

沈敏笑说:“你的假设或许成立,可未知事物一旦存在,将是终身谜题。”

毕竟,时光不会倒流。

感情也一样。

许多人总将‘如果当初’挂在嘴边,殊不知,天底下所有遗憾,实则都是在彰显内心的不甘。

对于程文初。

顾清怡没什么不甘。

所以,并不觉得初恋夭折,是天时地利人和中缺一环。

她跟程二公子,缺的岂止一环。

次日一早。

清点好装备和物资,顾清怡便带着父母浩浩荡荡出发,去云城旅游。

抵达景区已下午六点。

刚下榻酒店,没来得及喘口气,徐秘书就发来微信,说有一份紧急数据,需要懂经济学和计算机的帮忙处理。

坐到床沿,顾清怡打开表格一看,发现格式超级繁琐。重要的信息栏,关联到十五个子表,牵一发而动全身,若直接用手机操作,极易出错。

幸好平时出门,有带电脑的习惯。

加之对方要的急,应该不能拖。

无法,顾清怡只好让父母先下楼用餐,她则一个人留在房间加班。

做到中途,肚子饿得咕咕直叫。

眼瞧送上来的饭菜就快凉透,她放下鼠标,伸一伸懒腰,打算休息片刻。

吃饭时,顺手拍张照片,添进朋友圈。

配文感叹:哎!牛马人生。

动态更新下秒,恰巧被远在京城正玩手机的周行端刷到。

图片放大,看出是酒店背景。

大少爷聪明,当事者虽未出镜,但结合假期来看,很轻易便猜到顾老师外出旅游。

旅游还加班,就过分了。

想到之前有意撮合顾老师跟二叔,这不,机会送上门。

于是,周行端将朋友圈截图,并转发给某位领导。

附赠一句:二叔,你们单位不能这么压榨女同志。

二楼书房。

信息提示音响。

书桌前,周允面色平静拿过手机,划开屏幕。

视线定格照片一阵。

轻笑。

转而切换界面,电话打给徐秘书。

开场白就把人吓得不轻。

“交代给你的事,你倒挺会撂挑子。”周允点了支烟起身,迈腿朝露台外走。

日落黄昏,晚霞在微风中铺满天际。

柔和光晕笼住男人英俊容颜,自书房视角望去,静立围栏前的高大背影从容伟岸,宛如崇峰般高不可攀。

电话里,徐焕堂抹了把冷汗,汗颜道:“因为触及专业盲区,所以我才麻烦小顾。”

停顿两秒,又连忙道:“我马上重新找人做。”

沉默须臾。

“不用。”

低嗓自听筒传过去。

夹烟的手搭到护栏,周允徐徐抵出一圈烟雾,淡声吩咐:“把时间宽限到收假后一周内,数据做好,直接发我邮箱。”

明白。

但有疑问。

“确定不急?要不然还是让——”徐焕堂试探道。

话没讲完,大领导直接撂了电话。留一串忙音,让他自己体会。

完了,又作死一回。

徐秘书生无可恋闭眼。

在云城逗留两天。

次日午后,一家三口辗转到隔壁水磨古镇。

好好一份差事,突然变成节后任务,这让顾清怡心里没底,生怕玩得正高兴,再临时打她个措手不及。

保险起见,提前给徐秘书留言。

告知对方,自己有事外出几天,回消息可能不及时。

意在暗示,倘若不小心耽误工作,情有可原。

沈老师见闺女时不时拿出手机,难得放假也不得清闲,不由感到心疼。

才埋怨两句,就被顾主任打断,“能者多劳,年纪轻轻怕吃苦,久而久之,责任意识和态度会出大问题。”

别的没听清,反正‘能者多劳’四字,顾清怡却觉特别耳熟。

上半年去南宁县考察,在文旅局中控室里,大领导就说过同样的话。

果然,老干部思想是相通的。

顾主任若知道闺女把自己跟周书记比,心里铁定乐开花。

不过,对于此番道理,小顾同志却极不赞同。

面不改色收起手机,慢悠悠顶嘴:“所谓能者多劳,实则是一个美丽的幌子。如果长期将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,恐怕离猝死不远了。”

沈老师狂点头。

再次奚落顾主任:“瞧着吧,你闺女将来肯定比你有出息。”

至于为什么。

就凭她能享受生活,懂得爱自己。

顾主任无辜至极。

这娘俩合起伙来欺负他,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下。

最后气不过,眼不见为净,索性放下没吃完的豆花,跑到石桥边看老头钓鱼去。

顾清怡乐得咯咯直笑。

抱住沈老师手臂,凑近小声道:“妈妈,其实老顾讲的没错。”

试想,倘若每次都只做分内之事,小顾永远只是小顾。

她希望几十年后,能在峰顶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。

顾主任,我们一起加油。

陪伴父母这些天,过得充实而开心。

美好时光总是短暂,国庆收假后,克服最艰难的戒断期,开始全身心投入工作。

项目临近收尾。

历时两个月零八天,截止本周五上午十点,曜客已将全部系统源代码交付完毕。

下午三点。

顾清怡抱着电脑和电源线,准时到六楼会议室,当着几位上级的面,进行现场测试。

另一边,市政大楼连接远程视频。

徐秘书说,等周书记开完会,会同步观看。

大领导也在?

虽在意料之中,但真正交答卷的时候,顾清怡难免有些紧张。

去一趟洗手间,稍微整理思路,再返回到会议室,状态平稳很多。

十分钟后,徐秘书来电,说可以开始。

主讲人步伐从容走上演示台,下方长形会议桌两边,依次落座发改委主任、经济规划处孟处长、项目科许科长、以及从市政过来的两位干部。

与平日休闲着装不同,小姑娘今天穿的相对正式。

上身是一件浅咖衬衫,袖口点缀着荷边褶皱,设计相对规则的下摆,则贴合纤柔腰线,妥帖收进深色铅笔裙。从头到脚,整套搭配简洁大方,稳重而又不显得沉闷。

当她立在演示台前,侧方投影仪缓缓展开,银白光幕直直打在后背,将整个人的仪态气质,衬托得愈发温柔干净。

二十三岁的年纪,只要给她机会,就能绽放光彩。

市政大楼,顶层办公室。

这是液晶屏打开后,映入周允眼帘的第一个画面。


汇报会结束后,顾清怡见领导没什么交代,便收拾好纸和笔准备离开。

刚走到门口,被孟集叫住,“小顾怎么回去?”

“坐地铁。”她转身答道。

后者整理完资料,指一指楼下,“今天辛苦跑一趟,顺路送你到附近地铁站。”

不用。

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,对方手机响。

半分钟接完,熄掉屏幕。

孟集抱歉失笑:“临时有事,要赶回单位。”

意思是,不能顺路了。

顾清怡连忙道:“没关系,这里到地铁站不远,步行很方便。”

距离下班尚有十分钟。

时间充裕,她顺道去六楼洗手间,给表姐回信息,说自己在市政这边,可能会晚点到。

闻静:不急,正好我也有事耽误。

想吃什么,到了我先点菜。

随意就好,我忌口的东西,你都知道。

OK~

发送完最后一条,顾清怡收起手机往外走。迈进走廊的下秒,看到迎面而来两道身影。

大领导和徐秘书。

脚步顿在原地,脑中闪过一个念头。

现在神不知鬼不觉退回去,是否来得及......

然而,徐焕堂眼尖。

他问:“小顾还没走?”

伴随声音而至的,是另一道无法忽略的目光。

上位者无波无澜的注视,看似风平浪静,但每次落在身上,都带着一股令人屏息的重量感。

顾清怡分析过原因。

大概,因为上次系统演示的事,周书记看她不顺眼。

毕竟,不守本分的基层小职员,没有领导会喜欢。

但她不后悔。

如果重来一次,顾清怡仍会做出同样选择。至少对得起自己,也无愧于父亲对她的教导。

几米开外,周允步伐未停。

即使经过时,小姑娘礼貌跟两人打招呼,他也只是略微颔首,视线没做过多停留,径直走下楼梯。

相比某位大领导的疏淡,徐秘书就显得亲和许多。

擅于察言观色的他,自然懂得今日下午在办公室,周书记与小同志独处三分钟的份量。

太难得。

当时可谓震撼不小。

严以律己的周书记,上任至今,从未将自己对一个人的主观感受掺杂于公务中。

偏偏,就在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天,破例了。

直觉告诉他,小姑娘是有福之人。

后生,必然未来可期。

楼道安静。

顾清怡极有分寸地落后两步,偶尔会抬眸看一眼前方,毫无例外,入目总是男人宽阔硬朗的后背。

来回好几次,才恍然发现,那股压迫感究竟从何而来。

是身高。

一米六二的她,站在台阶上,尚与男人相差一大截。

目测,对方起码有一米八五以上。

实在离谱。

那个年代的人,吃什么,能长得这般好。

由此证明,大领导的家庭条件,确实不错。

周允自然没想到,年仅35岁的他,在小姑娘眼里,已被草率划入中年一族行列。

也正因前期对自己年龄的忽视,导致后面走了不少弯路。

仕途如日方升的周书记,在感情方面,算是吃尽苦头。

而内心不断感慨的小顾同志,视野间只剩脚下的路,丝毫没察觉到前后距离正一点点拉近。

以至于,当熟悉的震动声响起时,她下意识从包里拿出手机,不小心将房卡一起带出的瞬间,本想眼疾手快接住,最后却一头撞进大领导怀里。

周允:......

空气静止,小姑娘僵住。

一旁尚未讲完的徐焕堂,直接噤声。

所幸,画面定格时间不长。

软香入怀,周允压下心底那抹转瞬即逝的异样,扶人站稳。

“不好好走路,琢磨什么。”

说这话时,他刻意柔和语气,不想因一段意外插曲,又把人吓得退避三舍。

手机仍在震动,但顾清怡此时已自顾不暇。

她红着脸,余光有意无意瞥向地面,结结巴巴解释道:“抱歉周书记,刚才,刚才有一通电话,然后我——”

“你不是故意的,不必道歉。”

周允扫过女孩手里亮起的手机屏幕,来电显示——程文初。

“男朋友的电话,不接?”他淡问。

顾清怡一下子回过神,顺势挂断。

开什么玩笑,前秒刚社死,下秒哪有勇气当着领导的面跟男友谈情说爱。

思及此,在一阵静默中,她眼睁睁看着男人弯下腰,将掉在台阶上的房卡捡起。

凯悦盛庭。

本市首家七星级酒店开业,声势浩大。

缓缓递过去,周允不露声色提醒:“酒店套房,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,去之前,是否应该认真考量和斟酌。”

顾清怡在听到‘套房’两字时,明显愣了一下。

上午拿到卡,并未仔细辨别。

社会经验不足,让她分不清包厢与套房的会员卡有何区别。

所以大领导刚才的反应,是误以为她私生活混乱?

秀眉微蹙,顾清怡硬着嗓子道:“谢谢周书记关心,朋友明天过生日,聚会地点定在酒店,合情合理,我没有理由缺席。”

周允听完神色晦沉,深深看人一眼,没再多言,转身继续往下走。

徐焕堂却暗想小同志太单纯。

男朋友过生日,特意开房。显然,不是一次简单的Party夜。恒远集团二公子,绯闻缠身,花名在外,身处政圈都有所耳闻。

这姑娘平时瞧着挺聪明,怎的在择偶方面,如此眼盲心瞎。

可惜了。

一朵鲜花插牛粪上。

十分钟后。

黑色奥迪徐徐驶出停车场。

车内清凉安静,前排徐焕堂正核对此次县城考察的随行人员名单,处级干部以上,共有四人。

但目前为止,塘县方面还差一个名额。

作为此行重点调研城市,徐焕堂再三犹豫拿不定主意,一番思索后,不得不侧头征询大领导的意见。

他有预感,最后一位人选,恐怕要由周书记亲自敲定。

后座,纸张翻阅声已停在某页长达五分钟,迟迟不见动静。

周允手里拿的是塘县近几年的经济情况汇总资料。

从趋势图表可看出,负责信息提取与数据建模的人,不仅思路清晰,且对塘县经济结构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。

他淡声吩咐:“去查查,这份报告是谁做的。”

徐焕堂诧异。

周书记的意思是,要落实到具体人头?

有些难。

一般这种复合型宏观分析,需要同时精通计算机和经济学,单凭一个人,几乎不可能完成。

但领导既然下达指令,便自有他的道理。

徐焕堂照办。


除夕一早。

天刚蒙蒙亮,凛冽寒风卷着昨夜未化的积雪在街道上打着旋儿。

院门外,三辆黑色奥迪A8L已经静候多时。

为首两辆车门旁各站着身穿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,神情肃穆。中间那辆车的司机见母子二人出来,立刻小跑上前拉开后座车门。

“夫人,周书记。”司机恭敬地颔首。

周允扶着母亲坐进车内,自己则绕到另一侧上车。

随着车门轻轻关上,车队徐徐驶出胡同,前后两辆护卫车默契地保持着安全距离。

玻璃窗上贴着特殊材质的防窥膜,从外面看不清车内情况,但周允能清晰看到窗外掠过的街景。

“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了些。”陈瑜望着窗外零星的行人,轻声道。

“气象台播报,接下来几天会有持续雨夹雪。”

说到这里,周允微微侧头看了眼母亲,低问:“近半年失眠状态可有好转?”

“中医调理两个月,现在整个人精神很多。”

陈瑜宽慰儿子不用担心,温声嘱咐他,“倒是你,一个人在邛海,政务再忙也要注意休息,别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病根,等到了你父亲那个年龄,受苦的终究是你自己。”

“这些年,父亲有您亲自监督,身子骨尚还硬朗着。”

“那你呢。”

陈瑜不放过揶揄儿子的机会:“年下旬就满三十六,什么时候找个人管管。”

听完母亲的话,周允脑中不自觉闪过一张柔美精致的小脸。

没心没肺的东西,拒绝起人来,是半分不留情面。

不过来日方长。

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。

见儿子不说话,陈瑜无奈笑了笑,不想给他平添压力,便不再多提。

感情一事,讲求水到渠成。

她相信自家老二的眼光和判断力。

母子谈话间,车队驶过长安街,转入学府胡同。

平日熙熙攘攘的雍和宫大街此刻异常安静,只有几名身着制服的*警在路口维持秩序。

看到周家的车队,他们立刻立正敬礼,随后用对讲机低声说了什么。

“以后不要兴师动众,一切从简最好。”陈瑜指尖轻轻抚摸着腕间佛珠,目光落向不远处雍和宫入口。

周允微微点头,没作声。

知道母亲向来低调。

但作为周衡的法定妻子,这样的身份,便注定要时刻备受外界关注,很多事由不得自己。

一盏茶后。

车队缓缓驶入雍和宫侧门,停在万福阁前的空地上。

周允先下车,伸手扶母亲出来。

清晨的雍和宫静谧庄严,鎏金铜瓦在朝阳下熠熠生辉,殿宇间香炉青烟袅袅,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气息。

早已等候多时的雍和宫住持明慧法师快步迎上前,双手合十:“周夫人,周公子,新年吉祥。”

陈瑜回礼:“大师辛苦,这么早前来打扰。”

“哪里的话,周家多年来护持佛法,行的是积善功德之举。”明慧法师侧身引路,“主殿已经准备好,请随我来。”

周允跟在母亲身后,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落。

平日里挤满香客的雍和宫,此刻只有几名身着袈裟的僧侣手拿扫帚,一丝不苟地清理台阶落叶。

主殿内,烛火通明。

正中供奉的鎏金佛像庄严肃穆,两侧的十八罗汉栩栩如生。

供桌上摆满了鲜花果品,最显眼的位置放着周家带来的纯金香炉和特制檀香。

陈瑜在蒲团跪下,双手合十,静静闭目。

背影虔诚,认真祈祷。

——为国泰民安,为丈夫的政治前途,也为周家上上下下的平安顺遂。

明慧法师敲响铜磬,清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。

陈瑜三叩首后,接过法师递来的三炷香,恭敬地插入香炉。

香烟袅袅上升,在佛像前形成一道薄纱般的帷幕。

周允也上前敬了香,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礼佛上。手机在口袋里微微震动,他掏出来扫过一眼。

是孟集发来信息,关于节前助农计划的审批进展。

“阿允。”上完香,陈瑜转向儿子,“我和明慧法师有些话要谈,你可以先出去转转。”

周允会意地点头:“好,我在外面等您。”

走出雍和主殿,冷空气迎面扑鼻。手机再次震动,这次是来电。

屏幕上显示‘孟集’三个字。

他缓步走到一处僻静的廊檐下,接通电话。

“周书记,除夕安康。”

开场问候完,孟集严谨嗓音继续传出听筒。

“昨晚和农业秦副局做了简单沟通,一号助农项目的批文可能有些麻烦,截止目前为止,符合条件的......”

周允听着电话里的汇报,眉头微蹙。

该举措关系到邛海未来五年在兴农产业版块的布局,他在任期间,务必要抓紧时间提上日程。

沉思片刻。

“先按程序走,具体细节等春节后再谈。”他简短地指示,“把区域规划清单发我邮箱,重点类目做好标注。”

吃下定心丸,孟集点头:“好。”

挂断电话,周允正准备返回大殿,身后却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。

一道高大身影从回廊尽头走来。

男人穿着笔挺的军绿色常服,松枝绿肩/章上的金色枝叶和星/徽在晨辉中折射出冷光。

他走路时腰背挺直如松,步伐间带着*人特有的沉着气场。

是周家长子,周仲勋。

今年四十一,比周允年长六岁,眼角已有些许细纹,但那双眼睛依然漆黑有神,仿佛随时能穿透人心。

“大哥。”

周允立在原地,静静迎视。

停下脚步。

平日锐利的目光削弱几分凌厉,温和地从弟弟脸上扫过,周仲勋嘴角微微上扬:“今年晚归,倒让你赶在了前头。”

暗指陪小陈同志上香。

他视线落向雍和宫主殿方向,笑了笑,一语未发。

兄弟俩并肩往回走,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。

“西南那边情况如何。”周允问。

“不算太平。”

周仲勋从大衣内袋掏出烟盒,正想抽出一根烟,下刻想到佛门圣地,便又放回去。

“边陲摩擦不断,上面压力很大。”说话时,他目光投向远处,“不久前南边传来消息,赵王两家准备联姻。”

赵,王。

细细咀嚼这两家姓氏,周允神情变得微妙。

一方盘踞京府权利中心多年,另一方则掌握着西南*区重要资源。两家联姻,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。

“潜隐至今,动静闹得如此大,不像是做做样子。”

周仲勋讲到此处,意味深长看了眼身侧人,“但父亲没急着召你回来,想必已有应对之策。”

“你放心,他老人家深谋远虑。”周允步伐从容平稳,语气不紧不慢,“一旦动起真格,这座皇城内内外外,人人都能成为他的棋子。”

大逆不道之言。

趁着私下,周仲勋提醒他:“这话如果传到小陈同志耳里,有你好受。”

“说不准。”

怎么?

“陪伴数十载,或许她比我们更了解父亲。”周允道出事实。

倒也是。

周仲勋默住两秒,赞同地笑了笑。

行至侧殿门外,大哥又问及他在邛海的私事。

具体指哪方面,彼此心照不宣。

一阵寒风掠过回廊,卷起几片枯叶。周允望着雍和宫金顶上的晨光,转到一件不相关的话题。

他问:“大哥觉得,适合和喜欢,到底孰轻孰重。”

周仲勋侧目看向弟弟,平静无波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云淡风轻的障眼法。

良久,他给出答案:“就大局而言,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,自然是巩固家族荣誉的最好方式。”

“但出于私心来讲,我不想让你再重蹈覆辙。”

周仲勋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,语气突然柔和下来,“万事逐利,唯真心难求,你应该明白大哥的意思。”

周允轻抬唇角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
自然懂。

大哥是在暗示他,要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。而非效仿曾经的自己,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个人幸福。

时隔三年,周允想起那段无疾而终的婚姻,心中早已掀不起丝毫波澜。

八点整,雍和宫的晨钟准时响起。

浑厚的声音在寒冷空气中回荡,仿佛在为新的一年敲响序曲。

“走吧。”

晨辉冷风中,周仲勋整理了一下衣服,“小陈同志该等急了。”

兄弟两人迈腿往正殿走,身后的回廊曲折悠长,蜿蜒盘旋着伸向薄雾青峰脚下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
除夕当晚。

陈瑜收到邛海基金分会寄来的助教照片,整整齐齐叠放在文件袋里,还附带一枚U盘。

她留意到,其中几张照片背后,用马克笔写着孩子们的留言。

“顾老师,机器人被篡改程序会失控吗?”

“顾老师,我的梦想是,长大后要成为一名信息安全工程师,守卫祖国。”

“顾老师,过完年马上就到春天了,记得明年来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哦。”

......

灯光下,陈瑜眸底含着笑,看完一行行稚嫩的文字,又将照片一一翻过来摆正。

微机课堂,助教老师身着浅色大衣,扎着蓬松的马尾,暖阳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,投映在她清莹恬淡的面孔上,眉间笑容纯净,整个人都散发着柔美微光。

不难看出,小姑娘年龄不大。

而且亲和力极强,孩子们都很喜欢她。

陈瑜手指缓缓抚过照片,视线温和专注,心里轻叹。

即使再关注也无用。

重点是,儿子何时才能得偿所愿。

做母亲的鞭长莫及,除了在电话里关心,其余时间,只有徒增烦恼罢了。

此时,相隔千里之外的塘县。

客厅里正播放春节联欢晚会,顾清怡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,毫无预兆打了个喷嚏。

抬手摸一摸耳垂,依旧滚烫。

从昨晚到现在,耳朵一直发烫,几乎没消停。

奇怪了,大冬天的又不热。

沈老师在旁打趣:“多半是你那位姑婆在背后念叨你。”

念叨干嘛?

当然是催着她给答复,好安排小伙子见面。

想一想翻倍的压岁红包,顾清怡哀嚎着用抱枕捂住脸,脑中展开天人交战。

见闺女纠结至此,顾敬铭适时出声:“依我看还是算了,红包年年有,不差今年这一个。咱们做人得有骨气,怎么能因为几张大团结,就向恶势力低头妥协。”

话落,沈老师眼神悠悠转过去。

“你说谁。”她问。

顾主任故作镇定喝了口茶,祸水东引:“姑婆。”

“......”

受不了两口子大过年变着法的‘唱双簧’,让她这种单身汪情何以堪。

欺负她没人罩着?

一番折腾后,顾清怡点头认命。

招呼沈老师,让对方尽快确定见面时间和地点,她诚心服务,保证面子功夫做足。

顾主任一听眉开眼笑,连忙暗示媳妇儿,先把大红包给闺女亮出来。

沈老师表示,八字没一撇,再等等。

知女莫若母。

果然,临见面前一晚,小顾同志突然变卦。

隐隐不安,总感觉其中有陷阱。

父母平时都主张她自由恋爱,对一些亲戚牵红线的做法极不认可。

但这次,竟前所未有的积极。

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。

母亲宽慰她:“去见见吧,对方外形出众,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,与咱们也算门当户对。我跟你爸其实早就见过他本人,心里有底的前提下,才抱着让你试一试的态度。”

瞧吧。

被她猜中。

不过,看在沈老师坦诚直言的份上,顾清怡也不再推三阻四。去衣柜前挑选一套得体的衣服,为明日出场做准备。

倘若当初听从父母的意见,她跟程文初,或许就不会开始那段‘啼笑皆非’的恋情。

顾主任和沈老师的眼光并不低,而且看人向来精准。

所以,她也难免好奇,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。

初四下午,顾清怡收拾完便出门。

按照沈老师给的地址,抵达湿地公园附近新开的咖啡馆。

绕过旋转玻璃门,搜寻身穿白色高领羊绒衫搭配绛驼中长款大衣,年龄二十八九左右的商务精英男。

下刻,视线扫到目标人物。

但怎么看,都觉眼熟。

定睛打量后。

??

怎么会是......他!

顾清怡懵住,赶紧打电话确认。

结果刚点开通讯录,靠窗位置的男人便朝她招手。

小姑娘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滑落,双眸呆滞。

这个世界,真的很颠。

-


顾清怡呼吸微顿。

没想到,男人开口第一句竟然是关心,而非别的。

心里莫名涌入一股暖流。

沉甸甸,却很柔和。

沉默两秒。

小姑娘摇头,说‘没事’。

车子启动,周允缓缓收回目光,路过事故现场那辆SUV时,不着痕迹扫了眼车牌号,淡问:“谁的车。”

嗯?

意识到大领导问话,顾清怡本能反应:“朋友的。”

认识至今,打过好几次交道。

应该算朋友吧。

思绪间,又听男人追加一句:“什么朋友。”

“就是——”

蹦出两个字,适时刹住。

奇怪,关他什么事,为什么要回答。

领导了不起喔。

人家私事也要管。

小姑娘突然闭口不言,大抵心里已将他问候个遍。

周允微不可察抬了下唇角,没再继续追问。

一路安静至极。

他接了两通公务电话,在文件上签完字后,余光瞥见女孩的坐姿略显僵硬。

背脊绷得很直,安安静静盯着窗外,整个身体一动不动,仿佛不会说话的洋娃娃。

“紧张什么。”

周允声线平稳:“大庭广众,怕我吃了你?”

游离的思绪被拉回。

顾清怡脸颊发烫,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。

静默片刻。

还是鼓足勇气提醒:“怎么会紧张,那晚已经说的很明白,我们不合——”

“抱歉,那晚我没说明白。”

低嗓打断她。

男人面色平静垂目,合起文件和笔帽,随手搁在旁边扶手箱上,“我的字典里,历来只有独断专行,和先礼后兵。”

什么...

小姑娘没太听懂,面露不解。

屏息间,感受到身旁投来幽邃的注视。

一阵缄默后。

暗沉眸色逐渐归于平静。

周允落在女孩身上的目光转向窗外街景,情绪无起伏:“两者二选一,顾清怡。”

话音落地,车内再次陷入安静。

独断专行。

先礼后兵。

细细咀嚼这两个词,一股郁气上涌。

强盗。

顾清怡深吸口气,转过头去,“你这样的身份,何必执着于我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,而且之前明明——”

明明说好不以权压人,过完春节就变脸,他是川剧么。

情急之下,小姑娘丝毫未意识到,刚才没用敬语。

所以,有时候不逼一逼,便永远只能原地打转,无法取得丝毫进步。

周允用切身经历,给自己上了一课。

然而,气氛僵硬到临界点。

顾清怡没办法再待下去。

她尽量平复语气,对司机道:“麻烦靠边停车,我要下车。”

显然,司机做不了主。

为难地看向车内镜,无声征询后座男人的意见。

没急着放她离开,周允气定神闲问:“开着乙方服务商的车,准备去哪。”

一听这话,顾清怡微微睁大眼。

他知道车主是谁,刚刚还明知故问。

所以是在诈她?

这男人简直——

身侧迟迟不见反应,小姑娘闷住不说话,拒绝回答。

没关系。

对于某些人和事,无须她亲口给答案。

周允淡声开口:“项目尾款会在合同约定期限内打到曜客账户,今日这趟,你可以不用去了。”

小姑娘惊讶侧过头,看着他。

眼神里写满问号。

下秒,又瞬间醒神。

没什么好奇怪的。

他老人家一手遮天,‘爪牙’遍布整个邛海,她的一举一动,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
“有异议?”周允问。

小姑娘摇头。

没有。

只要话语权够大,三天的审批流程缩短到半天,简直易如反掌。

自告奋勇出门,害得好好的车被撞。

能按时回款当然最好,权当给肖屿赔罪。

这种时候,顾清怡懂得权衡利弊,没打算跟男人唱反调。

眼下,走保险不用她操心,财务科的事也顺利解决。

兵荒马乱一个下午,原本应该忙得焦头烂额。结果到头来,自己无事一身轻,某位领导什么都替她安排得妥妥帖帖。

内心不知是何滋味。

平平静静,却又放不下。

就像温水煮青蛙。

控制火候的,是周允。

而她,完完整整度过温水期,等猛然察觉锅底愈发滚烫时,想再跳出去,已经很难。

但顾清怡始终认为,天下无难事。

水太烫,大不了就炖成一锅肉,十年后又是条好汉。

周允有公务行程,吩咐司机在前方调头,先将小姑娘送回公寓。

至于中途下车。

自然不可能。

顾清怡一路上基本没怎么说话。

面对男人不肯罢休的姿态,她想静静。

既然已经被拒绝,为什么还要来招惹。

大领导从政十几年,不管眼界、阅历还是家世背景,都高出她太多太多,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,在一起真能幸福?

外面大把优秀的女性。

他到底看上她哪点。

快到公寓时,车里响起一阵手机铃声。起初顾清怡走神,迟迟无反应。

直到耳边传来男人低嗓:“要我帮你接?”

小姑娘怔愣着转头。

然后视线往屏幕扫去,来电显示‘肖屿’。

大概是对方忙完,抽空给她打电话,询问今天的追尾情况。

犹豫两秒,按下接听。

里面不知说了什么,顾清怡言语充满歉意,提出车子维修的费用,由她来赔偿。

肖屿皱眉:“我的意思,你没明白。”

小姑娘答非所问,似乎在刻意避开话题。

他又重复一遍:“追尾并非你的责任,你无须自责。这件事彻底翻篇,以后不要再提。”

难得见对方如此严肃。

顾清怡不自觉坐直身体,握紧手机余光扫一眼旁边某领导。把项目尾款的事简单讲一遍,留了些许余地。

“不确定能否按时付款,倘若有什么变故,我会随时跟你沟通。”

女孩声音细细软软,自然而又公私分明。作为甲方,将分寸距离感拿捏的恰到好处。

她对谁都一个样。

周允面容沉静聆听整个电话过程,在她讲完最后一句,准备挂断时,被肖屿急忙喊住。

由于对方声音仓促,自听筒传出后,在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“还有事?”顾清怡蓦觉嗓子发干。

顿住几秒。

仿佛做好心理建设,肖屿略显柔和的嗓音传入她耳里。

具体内容是什么,无人知。

但观女孩神色变化,作为男人的周允,不难猜到。

接下来,空气陷入沉寂。

车厢内很静。

静到连呼吸,都要努力放轻。

顾清怡后背冒汗。

在装死与装信号不好之间,大领导替她做出决定。

强烈而带着压迫感的气息逼近。

晃神间,耳廓掠过一抹指尖温凉。

等她反应过来,正处于通话中的手机,已安安稳稳落进男人手里。

“喂?顾清怡?”肖屿喊她的名字,“你怎么不说——”

声音戛然而止。

周允面无表情掐断,熄掉屏幕,将手机丢到扶手箱上。

轻微碰撞声,让顾清怡浑身一个激灵。

那刻,她竟然有些心虚。

好离谱。

她在慌什么。

几分钟后,轿车缓缓停在小区外。

顾清怡不着痕迹舒出口气,听到车门解锁时,整个人仿佛死里逃生般捡回一条命。

解开安全带,她回头朝男人点了下头,便推门下车。

车门合上瞬间,周允出声叫住小姑娘。

脚步站定。

她情绪不明地转过身,微微弯下腰,静待领导指示。

小模样跟魔怔似的。

拿她没办法。

周允语气温和:“下次行事之前,我会优先考虑你的感受,不要有压力。”

小姑娘表情麻木,不想搭理。

刚刚还让二选一,现在又说不要有压力。

呵呵,她信咯?

仿佛看穿女孩的腹诽,周允轻抬唇角,淡声吩咐司机:“开车。”

顾清怡:......

魔幻而诡异的一天,在临睡前胡思乱想中画上句号。

当晚梦里,狗血画面一茬接着一茬。

一会儿出现肖屿的脸。

一会儿又是程文初。

最后,大领导不知从哪弄来一条体型庞大的黑犬,直接关门放狗咬人。

整宿鸡飞狗跳,场面混乱至极。

第二天,顾清怡在闹钟里醒来,顶着两个黑眼圈,去浴室刷牙洗漱。

收拾到一半,手机震动。

科室群发布公告。

科长让大家周一早点到单位,有重要通知。

同事们纷纷议论。

有人猜测会不会又是哪位领导下来视察。

被许东平否定。

并且提前打预防针:家里有事的尽快处理完,接下来两周,非必要不允假。

一般这种情况,多半是临时接到什么紧急任务,估计有的忙了。

果然。

周一上午九点,大家刚到科室,屁股还没坐热,科长就召集开会。

主题明了,开门见山。

为响应‘一号文件’140亿助农计划,市里决定组织基层人员,分批次下乡协助调研。

经济规划处共有两个名额,孟处长的意思是,让项目科至少出一人。

调研为期一周,许东平问谁愿意主动前往。

话音一落,众人反应各异。

有人埋头不作声。

有人率先表明自己的难处:“不是我不想去,实在是私事缠身走不开,媳妇儿生完孩子刚满月,老人又住院,我要走了,家里得乱套。”

“我也是,孩子上小学每晚都得辅导作业,他爸又常年出差外地,真没办法。”

“科长......”

“科长......”

......

一人一声科长,喊得许东平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怪他平时太好说话,缺乏威信。

换作其他科室,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。

搞得这么复杂。

此时,全程鲜少发言的顾清怡打破嘈杂。

“科长,有具体的调研清单吗。”

她想看看。

经女孩一提醒,许东平回过神来,拍了拍脑门,“瞧我这记性,稍等,我马上发到群里。”

表格极为详尽,众人窸窸窣窣点开。

顾清怡也在认真浏览。

手指缓缓往下滑动,看到分配给经济规划处的目录名单里,正好有南宁县元通镇云阳村。

早先电话里听舅舅提起过,当时便有主动请缨的念头。

不为别的,全当替南宁县出份力。

大部分人态度已很明确,许东平一番衡量下,不得已行下下策。

拿话试探小姑娘:“小顾有什么看法?”

总不能一直拖着。

顾清怡未做犹豫,点头答应:“我去。”

她想着,一周时间不算太长,可以顺道去看望一下舅舅和舅妈,表妹正值高三下学期,再有三个月便高考,不知夫妻俩关系有没有缓和。

见有人主动站出来,众人不着痕迹松口气。

只是,不待许东平发话,夏薇也自告奋勇举手,“算我一个,我跟小顾一起去。”

能明显感受到,自上次借钱后,小夏同志跟她走得愈发近。

但名额仅此一个。

许东平笑道:“等下次,下次有机会优先考虑你。”

额。

夏薇僵住。

申请表交到楼上时,孟集盯着下方签字栏,陷入迷之沉默。

轻咳一声。

许东平汗颜解释:“项目科里有家室的居多,人人都有难处,我也不便强求,小顾这孩子...”

眼看熟悉话术又要搬到台面,被孟集淡声打断,“既然已经定好人选,就尽快安排出发。”

见孟处长没什么意见,许东平点点头,便离开办公室。

下班回到家。

吃过晚饭,顾清怡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跟沈老师电话。

听到闺女说要下乡调研,顾主任一把夺过手机,“元通镇云阳村在南宁是出了名的偏僻,村里大半以上都是山路,交通极为不便,你一个女孩子能吃得消?”

女孩子怎么了。

瞧不起谁。

整整齐齐将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,安抚老爹:“同行的一共有四人,大家可以相互照应,而且现在通讯发达,路虽不好走,网速却很快,有任何问题,都能第一时间传达给外面,您就放心吧。”

讲到最后,手机电量告罄。

顾清怡拿开看一眼,连忙道:“不说了爸爸,等明天到目的地,再给你电话。”

不待顾敬铭多叮嘱一句,听筒里已传来忙音。

这孩子。

放下手机,顾敬铭紧蹙着眉,心里难以安定。

看丈夫神色凝重,沈敏忍不住问:“到底怎么了,还在想昨晚那个梦?”

什么梦不梦的。

自己吓自己。

作为*员,应该无条件信奉科学。

在沙发上静静坐一会儿,顾敬铭朝妻子摆手,“很晚了,洗洗睡吧。”

次日一早,顾清怡拖着行李箱,赶到机关办公楼外的空地集合。

九点整,大巴车准时出发。

将近三小时车程,于晌午抵达南宁县89队车站。紧接着,来不及喘口气,众人又马不停蹄坐上当地政府安排的面包车,直奔元通镇。

三月的天气,本该春和景明,但不知何为,近几日却格外沉闷。

异常的气候变化下,另一边,市里领导班子也陆陆续续开启助农行程。

当日下午一点零五分,考斯特载着一众干部行驶在邛海通往邻县的高速路上。

第一站是周允亲自带队,需就地落实产粮大县近十年的生产扶持标准,且要在下半年秋收前,全面敲定所有程序审核文件并下发蓝字公示。

车厢里,几名干部正讨论新一轮政策实施方案。原本和谐氛围,却在一阵突如其来的轻微晃动和眩晕感中猝然中断。

周允缓缓搁下文件,抬目看向窗外。

干部们也四处环顾,云里雾里。

摇晃持续十来秒,没有消停的趋势,出于安全考虑,考斯特司机当机立断将车驶入右侧应急通道,刹停。

众人下车。

眩晕感仍在继续。

虽未曾亲身经历,但大家已有不祥预感。

就在某名干部面色慌张,正要脱口而出时,徐秘书接着电话朝这边阔步走来。

手机递到周允面前,语气急促:“南宁县突发地震。”

话一落地。

周遭空气倏然凝固。

-


从洗手间回来,顾清怡面色如常拿起外套,跟着男人下楼,暂时没提结账的事。

周允提出要送她。

小顾同志难得爽快点头,在大领导温和注视下,坐进副驾驶。

车子行到某十字路口。

等红灯间隙,小姑娘按捺不住暴露自己上车的目的,礼貌询问:“周书记,方不方便加一下您微信?”

说完,观察对方表情。

腹稿早已打好,避免男人有所误会,她时时刻刻做好解释的准备。

但出乎意料。

周允闻言没什么反应,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前方,随手拿起手机递过去,示意她自己添加。

一切进展顺利,只是下秒,刚加完微信,车内就响起转账提示音。

额。

好尴尬。

竟然会有声音。

作案工具就在手上,顾清怡假装没听到,硬着头皮点了接收。

手机放回原位,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。

女孩一系列小动作,落入周允眼底,显得格外憨实可爱。

红灯转绿,车子启动。

他余光带笑:“既然加了,就改一改备注。”

顾清怡下意识低头一瞧。

周书记。

没错,改了的。

随即,又顿悟领导话外之意。

职位称呼太明显,万一被人看到,影响不好。

略作思索。

备注为‘大领导’三字?

小姑娘捣鼓半天,翻来覆去修改,在第五遍改完后,脸上总算露出满意之色。

周允轻扫一眼,提醒道:“我有名字。”

嗯?

直呼姓名,于理不合吧。

好为难。

眸底划过懊恼,早知道就不加微信了。自作聪明的后果,是自己挖坑自己埋。

车内陷入安静。

身侧人迟迟无反应,垂目盯着手机,耷拉着小脑袋,无精打采。

周允不逗她。

温声宽慰:“你喜欢什么,就备注什么,无须自寻烦恼。”

哦。

顾清怡心安理得熄掉手机,整个人放松下来。

好似,等得就是这句话。

小丫头片子,原来刚才故意做给他看。

没想到有一天,心思缜密的周书记,也会被骗。

下车时,小姑娘顾前不顾尾,将后座的花忘得一干二净。

瞧着几步开外,正跟他挥手告别的身影,周允离开驾驶座,绕到后排,打开车门。

默默取出鲜花,长腿缓步送到姑娘面前。

迟钝两秒,顾清怡伸手接住。

脑中闪过疑惑,这真是门店周年庆送的?

终究没问出口。

因为有些事,多想无益。

周一上班,利用午间空闲,去楼上找孟处长。

关于是否同意调去市政工作,顾清怡的答案是,不愿意。

她说:“经过认真考虑,我还是决定继续留在项目科。”

孟集听完,似乎一点都不意外。

没有多余劝告,只点点头,表示尊重小顾同志的选择。

待人走后,他拿起手机,给远在市政的徐秘书去了条微信。

简简单单一句。

事实证明,我看人的眼光,比你准。

什么意思。

徐焕堂诧异:她拒绝了?

嗯。

收到回复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
轻叹,多好的机会。

真是个傻姑娘。

忙忙碌碌,转眼入冬。

距离东郊三十公里外的安乐镇,是度假村规划开发的核心区域。但近日发改委内部有传言,说项目前期拆迁工程,进展极不顺利。

养老院成钉子户,里面居住的老人,多为年龄七十岁以上的本镇居民,如果拆迁,意味着他们将面临被迫离开故土。

当年养老院经营不善,几近破产,是上百户居民出资硬抗渡过难关,他们有些无儿无女,早已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,感情特别深厚。

拆迁队驻扎养老院外围已长达半月,碍于老人们情绪激动,一直不敢有所动作。

重量级开发项目,时间就是金钱,恒远方面自然急得焦头烂额。

夏薇凑近小声道:“偏道消息,据说恒远CEO私下找到副市长,希望能由政府出面做协调,而且还送了钱,你猜怎么着。”

到关键地方,故意卖关子。

不得不承认,顾清怡也好奇。

胃口吊足,夏薇才给出四字:“无功而返。”

什么叫无功而返?

其余人面面相觑,催促夏薇继续,让她说得再仔细一点。

唯独顾清怡心如明镜。

518案件虽已结束,但周书记整顿机关风气的余威仍在,副市得有多想不开,才敢顶风作案。

毫无意外,恒远CEO注定要被拒之门外。

于是,这拆迁工程一拖,便是整月有余。

直到十二月初。

作为项目负责人之一的程二公子立功心切,剑走偏锋下,打算趁夜黑风高,养老院众人熟睡之际,出其不意进行强拆。

可事与愿违,当晚强拆视频被有心人士故意放大,传到本市网站。

——八旬老人为捍卫家园,差点活埋于砖墙碎瓦。

红字标题铺满新闻首页整个版面,短短一夜间,舆情一传十,十传百,在邛海掀起惊涛骇浪。

最终的结果便是,惊动周允。

强拆事件发生的次日上午,市委下令,暂停安乐镇开发项目。

养老院的安置问题一天未得以解决,就一天不准动工。并责令相关企业负责人,尽快出具情况说明与善后方案,以及迎接他们的,还有前路未卜的政企座谈会。

价值几十亿的项目,如此遥遥无期地停工下去,损失将不可估量。

然而,就在这敏感时期,机关联合办公楼外却迎来不速之客。

程二公子开一辆低调SUV,还是老地方,从四点等到五点,想见前女友一面。

偏偏顾清怡自搬家以后,上下班就习惯走东侧门,以方便乘坐地铁。

所以,两人成功错过。

后来,程文初经多方打探,才知女孩早已搬离向阳小区。

周五,也是事发第七天。

顾清怡刚到公寓楼下,就被一道急切的男音喊住。

循声源望去,面无表情看着程二公子朝自己走来。

“清怡。”程文初不想吓着她,并未靠得太近。

最后,止步于半米之外。

见对方还算有基本礼貌,顾清怡放下手里购物袋,立在原地发问:“你怎么找到这的,又想做什么。”

程文初见状松口气。

愿意跟他讲话,说明两人之间,尚有余地。

迟迟无动静,顾清怡耐心耗尽,拎起蔬菜就要进单元楼。

情急下,程文初慌乱解释道:“上次在酒店被人下药,意识不清,才把唐小姐错当成你。清怡,我从没想过要背叛。”

话落,前方脚步顿住。

顾清怡缓缓转过身,情绪不明注视着对方。

想到表姐之前透露的内幕,便猜到一切都是程夫人所为,目的,自然是为了促成程唐两家联姻。

但事情已经发生。

况且,即使没有酒店插曲,她跟程文初也注定结束,只是时间问题。

“既然你是受害者,好聚好散才最体面。”

深冬寒风里,顾清怡语气平静:“程文初,你有你的生活,以后别再来打扰我,请各自尊重,不要把自己搞得难堪。”

无波无澜,淡漠而薄凉。

那刻,心里像破开一道口子,一点点渗出血。

程文初知道,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

他张了张嘴,沙哑道:“清怡,能不能再陪我吃顿饭,最后一次,就当是诀别宴。”

瞧吧,这才是真实意图。

程二公子如今也算商人。

无利不起早。

连续遵守一周,绝非旧情难忘,而是别有目的。

顾清怡懒得多看半眼,裹紧围巾往里走。

“清怡——”

程文初上前一步,拦住去路。

被她冷声打断:“我身上无任何利用价值,二公子恐怕找错人。”

见女孩心硬如磐石,程文初只得放低姿态,眼神带着恳求,近乎卑微。

“清怡,就最后一次。”

“我保证,今后无论是死是活,都不会再来烦你。”

“求你,清怡。”

......

僵持近二十分钟。

顾清怡后悔,当时竟忘记留保安室的电话。

半小时后,抵达恒远旗下酒店。

八楼宴厅,装潢雅致的包厢。走到门口,便能将里面光景一览无余。

程夫人一改平日高高在上的雍容华贵,难得素净妆容,着装简朴,甚至把长辈专属的主位,留给了她。

对方一声‘顾小姐请上座’,和蔼不失客气,哪有当初半分刻薄。

顾清怡忍不住想笑。

拭目以待,母子二人,今天要唱什么戏。

见时机已成熟,程夫人摩挲着酒杯,心里开始斟酌用词。

想到临走前,丈夫再三叮嘱,强拆之事能否有转机,端看小姑娘愿不愿意不计前嫌,替程文初出面求情。

程绍国虽未明讲,但潜意已很明显。

唯一令程夫人意外的是,这姑娘前脚刚分手,后脚就攀上位高权重的市委大领导。

可真是好手段。

端起酒杯起身,她笑着说:“先前得知,你因婚前协议跟文初生出嫌隙,我这心里难受许久,一直想找机会,跟你当面道歉。”

“道歉就不必。”

顾清怡看了眼时间,直言:“若非你儿子执意纠缠,我不会坐在这里。若程夫人还打算继续绕弯子,就请自便,我不奉陪。”

今时不同往日。

既不存在男女朋友关系,何须恭恭敬敬,做足面子功夫。

作为恒远集团董事长夫人,向来习惯被人捧着。

此时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,却也只能忍气吞声。

迟疑片刻,程夫人平复心绪,缓缓开口,讲明今日请顾清怡过来的原因。

事关度假村项目无限期停工一事。

“网传八旬老人差点活埋纯属无稽之谈,文初的品行你最了解,他本无害人之心,怪就怪经验尚浅,没动脑子。”

说到这里,程夫人哽咽道:“当下,整个董事会都将他架在火上烤,他父亲更是放出狠话,说此事若不得以妥善解决,就收回文初手里全部集团股份,遣送到国外去自生自灭。”

“顾小姐,我们母子如今真的是走投无路了,请求你,看在曾经跟文初相爱的份上,帮帮他。”

顾清怡越听越糊涂。

她一个基层公务员,能做什么。

思绪落地,便听程夫人红着眼说:“你跟周书记私交甚好,只需在他面前美言几句,事情办成,我们程家有重谢。”

无语。

被气笑。

她跟周书记私交甚好?

拿起旁边椅子上的包,顾清怡一语不发准备告辞。

想了想,又顿住。

不该轻易离开。

倘若不加以解释,流言只会越传越凶,定然影响大领导的声誉。

于是临走前,她转身正色而严肃道:“第一,我只是名普通科员,在度假村问题上,无任何话语权。不知道你们从何道听途说,觉得我能在周书记面前说得上话。抱歉,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,因为实在太离谱。

第二,项目出事,你们与其浪费时间投机取巧,走这种歪门邪道,倒不如好好反思,该如何从根源解开困境。偌大的恒远集团,莫非连一个最起码的方案都拿不出手?简直可笑。”

小姑娘一顿连环输出,怼的程夫人哑口无言,迟迟接不住话。

‘私交’一说,皆源于丈夫之口。

可看当事者反应激烈,根本不像作假,难道消息有误?

当下不是追究真假的时候。

气氛已然降至冰点,继续谈下去,也于事无补。

程夫人正待开口,却被身侧人一把拦住。

程文初朝母亲摇了摇头。

没工夫看二人表演,把该说的说完,顾清怡没再多留,干脆利落地走出了包厢。

直到女孩背影远去,彻底消失在门口。程文初才扯了扯唇角,讽刺道:“处心积虑将我们分开,现在又低声下气求人家办事,程夫人,脸疼么。”

“你刚刚,说什么。”

见儿子一脸薄情寡义的模样,程夫人气到发抖。

指着他道:“不争气的东西,如果不是为了你,我用得着——”

“我从没想过跟大哥争什么,一直是你,我的母亲,哪怕手段用尽,也要让我坐上那个位置。”

毫无情绪地说完,程文初脸色苍白靠向椅背,颓丧点燃一支烟。

深吸一口,缓缓吐出浊雾。眼底死寂沉沉,了无生机。

瞧着儿子被逼至如此境地,做母亲的怎能不心疼。

可有什么办法。

没继承人的命,却偏偏生在程家。

古往今来,成王败寇。

不争。

他们母子二人,将永无立足之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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