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。
李文忠突然重重跪倒在冰凉的金砖地上,衣裙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声响,惊得廊下值夜的宦官们齐刷刷屏息。
老朱见状立刻就将他给扶了起来。
“保儿,做什么?”
“李骜的事情确定了吗?他真是文伯的孩子?”
李文忠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,道:“确定了,不必等凤阳那边的消息,因为这孩子知道他有一个二叔,叫李文仲!”
听到这话,老朱先是一愣,随后欣喜不已。
“好好好,真是二姐的后人,那也是咱的后人!”
“对了,文伯呢?咱这就派人去将他接回京,这些年他真是受苦了啊……”
话音未落,李文忠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,随后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:“舅舅,大哥已经……走了!”
朱元璋的笑声戛然而止,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。
“据骜儿所说,大哥给别人家做了一辈子的佃户,经常吃不饱穿不暖,还落下了病根,去年终于撑不住了,所以……”
话说到这儿的时候,李文忠已经红了眼睛。
朱元璋沉默许久,枯瘦的手掌缓缓搭上外甥的肩膀。
明明亲人就在凤阳,距离不远,可他们却不知道。
现在亲人已经病逝,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,老天爷何其不公啊!
顿了顿,老朱突然想到了什么,急忙追问道:“姐夫还不知道吧?你千万别告诉他!”
李文忠点了点头,可随即又摇了摇头。
“瞒不了多久的,一旦骜儿认祖归宗,就瞒不下去了。”
老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又是一桩麻烦事情。
只能希望李贞知道噩耗后,能够坚强一些,不会因此被击垮。
顿了顿,老朱话锋一转,直接下了命令。
“既然如此,那就带骜儿回家吧!”
“胡存节之死,本就是一场意外,怪不得骜儿!”
如果不是这个纨绔于闹市纵马,哪里会出现后面的变故,所以该死的人是他自己,而不是路见不平的李骜。
“那纨绔死有余辜!”
“舅舅,骜儿的意思是,这或许是一个机会!”
李文忠笑着将今夜之事道出,老朱初听之后顿时勃然大怒。
“胡惟庸这个狗东西,真是无法无天!”
“还敢派遣杀手,咱看他眼里真是没有朕这个大明皇帝了!”
老朱本就对胡惟庸不满,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,不满也彻底变成了厌恶!
如果不是时机不对,他都想现在动手,直接将这狗东西给满门抄斩了!
“骜儿的意思是,可以借此事敲打胡惟庸,让他狗急跳墙……”李文忠将力骜的谋划一一道出。
老朱听后顿时眼前一亮,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。
“骜儿这法子不错,可这样一来,他就危险了!”
“这样吧,咱让毛骧带人进驻大狱,暗中保护他,确保他的安全。”
李文忠眼眶一热,再次跪倒在地,额头几乎要贴到青砖上:“多谢舅舅!”
老朱上前将他给扶了起来,笑骂道:“你这家伙也是,都喊咱舅舅了,咱还能置身事外不成?”
小心思被戳穿,李文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“文伯和骜儿吃了太多的苦,现在文伯又走了,咱们以后得好好补偿骜儿才行。”
老朱叹了口气,“就是你爹那边,想想怎么告诉他吧,咱真担心他撑不过去!”
李文忠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,随后匆匆离去。
老朱孤身一人坐在软榻上面,陷入了沉思。
不一会儿,毛骧走了进来。
“你亲自率人接管刑部大狱,务必保护好李骜。”
听到这话,毛骧顿时一愣。
“陛下,凤阳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老朱摆了摆手,“骜儿确实是曹国公主的后人,文忠的侄子!”
“除了保护好李骜,你还要密切关注胡惟庸的一举一动,谨防他狗急跳墙……”
待得老朱说完,毛骧就立刻汇报了一事,正是吉安侯陆仲亨与平凉侯费聚前往胡惟庸府邸一事。
费聚!
陆仲亨!
听到这两个名字,老朱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,变得铁青一片!
他们可都是最早追随朱元璋打天下的老人,当年朱元璋离开濠州奔赴定远时,带在身边的二十四个人,称“淮西二十四将”,陆仲亨与费聚正是其中之二。
“唔……可惜了。”
老朱只是感慨了这么一句,就摆了摆手示意毛骧退下。
毛骧躬身退出,直到离开了皇宫,他这才惊觉,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!
伴君这么久,他当然明白,老朱说的“可惜了”,是什么意思。
吉安侯与平凉侯,在劫难逃了!
毛骧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。
放着好好的侯爷不做,非要勾结那胡惟庸做什么?
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!
这些曾并肩作战的老兄弟,却一个个走上了不归路。
刑部大狱。
毛骧赶到的时候,直接命人换防。
他手底下的检校卫,全都换上了狱卒的衣服。
连毛骧本人都穿着狱头皂服,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李骜牢房。
“哟呵,来新人了啊!”
李骜瞥了毛骧一眼,微微眯起了眼睛。
王大虎等人经过昨夜刺杀,早就被吓破了胆,哪里还敢回来。
不过李骜也不是傻子,这些新来的“狱卒”,一个个腰间挎刀威风凛凛,令人望而生畏。
每个人都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队列中,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,可从他们岿然如山般的身姿里,却仿佛能闻到战场上的血腥味。
那是一股百战余生的气势,对生命的漠视,对战功的渴望,以及对指挥者毫不迟疑的服从。
仔细打量他们后,李骜顿时察觉到,这些锐士一定是南征北战多年的百战老兵。
“阁下怎么称呼?”李骜来了兴趣,主动攀谈了起来。
毛骧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番,随后笑着报出了大名。
“检校卫指挥使,毛骧!”
“卧槽?毛骧毛人屠?”李骜惊了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毛骧:“???”
嗯?
毛人屠?
老子什么时候成“人屠”了?
不过这个外号不错,听起来很霸气嘛!
“你小子听说过我?”毛骧眯着眼睛追问道。
李骜咽了口唾沫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何止是听说,您老人家在史书上面都赫赫有名!
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!
胡惟庸案的实际操刀人!
开国第一文臣李善长的掘墓人!
被胡惟庸案牵扯进的功臣有一公、二十侯,连坐、死罪、黥面、流放的有数万人之多,朝中文臣几乎为之一空!
您老人家的政绩,谁来了不得低头啊!
“咳咳,如雷贯耳,大哥请坐!”
李骜笑着扯出张椅子,毛骧也毫不客气地坐下。
“毛人屠,这检校卫听着多难听啊!而且都是暗中行事,一点都不霸气!”
听到这话,毛骧立刻来了兴趣,追问道:“你小子有什么鬼主意?”
“上奏天子,改弦更张,立……锦衣卫!”